他曾预见德国误入歧途也曾预言俄国无法摆脱专制

1914年,一战爆发,昨日世界一去不复返。那一年,马克斯·韦伯刚好五十岁。

风雨欲来之际,他住在德国海德堡的祖宅里。上一次住在这里,还是1870年夏天,那年韦伯才六岁,普法战争爆发。

一切都猝不及防,原本享受着安逸日子的人们,突然感受到了战争气氛。韦伯在前往卫戍部队司令部报到后,因为年龄问题不能上前线,所以被任命为预备役部队医院管理委员会纪律督察官,并兼任负责海德堡的预备役部队医院。韦伯对此非常懊恼,因为他“天生最热衷于战争”。

这个片段看起来似乎并不光彩,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思想家和社会学家之一,韦伯被视作这个国家里最该清醒的人。但如果你试图从“天生最热衷于战争”这句话去理解韦伯,注定是误读。

后来,韦伯的那位学生,被称作德国“最危险心灵”的卡尔·施密特,更是基于韦伯的逻辑,推导纳粹理论的合理性,也被一些人视为是韦伯的污点。

但很显然,卡尔·施密特的谬论本质上是一种牵强附会。而且韦伯的学生太多,甚至不乏在政治学和经济学领域开宗立派者,哪有各种理论都算在韦伯头上的道理?倒是基于立场的误读,时而有之。

没错,韦伯确实既是自由主义者,又是民族主义者,但他早已洞悉了民族主义最终的结果。

韦伯身处的德国,正在飞速迈向工业社会。相比老牌的英法,这个1871年才宣告统一的国家有着后发国家的锐气与速度。即使根深蒂固的普鲁士传统,也被韦伯的工具理性理论所打破。

但后发国家的崛起,往往伴随着一种追逐存在感的情结。德国人在经济崛起的情况下,无法忍受国际的忽视。因此,那个时代的德国人,往往认为一个伟大民族必须以战胜命运来证明自己。韦伯并不例外,他同样认为民族命运就是政治的最高使命,并因此支持德国的扩张,以及为争取大国地位所做的所有努力。而他的工具理性,其实正是让所有政治机制成为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。

在韦伯看来,德国利益高于一切,即使民主也不过是推动德国前行的工具,但他并不认同狂热的大日耳曼主义,因为他认为那恰恰会阻碍德国的利益最大化。

从这一点来说,韦伯毫无疑问是那个时代德国最清醒的人。热衷政治的他,一生试图从国家层面思考民族命运,但他的立足点从来都不是庙堂之上,而是真正的基于个体的民族复兴。也正是因为基于个体,所以他对德国利益最大化的理解,不是战争,不是无穷尽的扩张,不是对其他国家的打压,而是充分的自由市场竞争,健全的经济体制,还有民主政体与精英官僚体系的和谐统一——没错,就是文明国家的那条路径。

也正是因为这种思路,韦伯洞悉了德国政治的落后之处,他深知低效与软弱的议会已经成为当时德国前行的最大障碍,因此希望本着工具理性精神重构政治框架,而解决方案就是推举具备权力意志并实现政治目标的领袖人物。但也正是这个解决方案,因为希特勒的出现,让未能目睹这一切的韦伯遭遇质疑,甚至某些人口中的“纳粹独裁者的理论先驱”。

但与其说是韦伯的理论催生了纳粹独裁者,不如说是纳粹歪曲了韦伯的理论。因为在韦伯的理论中,当人类步入现代文明,古希腊式的古典民主已经没有可能再度实现,只能是精英依托庞大而理性的科层体制来管理国家。而这个思路,直到今天仍是主流国家的管理模式。在他的设想中,精英政治的主体是精英,而不是野心家。德国的误入歧途,本质上是野心家与民众的合谋,以集体狂热的方式,将国家利益与个人自由毁于一旦。

很多误读韦伯,甚至认为“韦伯思想让德国误入歧途”的人,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:韦伯从不认同绝对权力,他更反感借助权力为所欲为的强人政治。他还曾在1916年有这样的预判:德国如果想真正强大,那么必须有主人意识,但不是做其他国家的主人,而是每个德国民众成为自己的主人,而即使是他自己推崇的官僚机制构架,都无法实现这一点,只会让民众成为“躯壳性生存”的动物(关于这一点,可阅读日前推送《他曾预言“你们都将是社畜”》)。

如果从这一点出发,我们甚至可以说,虽然韦伯无法想象希特勒这种恶魔的出现,但他已经悲观地预测了德国的未来。

其实,他不仅仅预判了德国的误入歧途。他曾研究俄国体制,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:俄国不管怎么革命,都不会形成一种真正的立宪主义,只能是官僚独裁专制。他还曾预言,俄国君主制将在一场大战后崩溃,但不管谁获得胜利,新诞生的仍将是一个官僚政权。每个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,这个预测惊人地准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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